【卜洋】未晚
让我再捕一只羊
捕滴不好也不要骂我
3w字,完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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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晚
1.
李振洋下班前接到电话,岳明辉急吼吼地催他过去。
他今天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,刚好拿岳明辉撒气,劈头盖脸喷了一顿。
岳明辉那头听着乱糟糟的:“我叫你哥哥了行不行,快点儿的吧。”
李振洋吼他:“我一巨星,我晚点儿场怎么了!”
刚进了梅雨天,空气里滴滴答答全是水。李振洋踮着脚尖跨到路牙子上等车。
约车的师傅不知道玩什么浪漫,缠缠绵绵在定位图上绕着圈。
他点了根烟站在路边玩起了消消乐。
李振洋今天拍了五套片子,还走了下周大秀的彩排,要不是岳明辉,他绝不会答应去救场。
一旁的公交站来了两个女生,悄悄地看他。
李振洋在垃圾桶里按熄了烟,回头对她们笑。
女孩红着脸笑,扭扭捏捏地过来问他能不能合影。
李振洋说:“行呀。”
他接过套着粉红硅胶壳的手机,伸长了手臂摆出职业微笑,按下快门的时候,司机师傅打了电话过来。
李振洋挥挥手:“再见啦!”
大学时李振洋已经小有名气,北服应届生的头块招牌,时尚圈的热门新星。还没毕业时,他就签了业内一流的模特经纪公司,一路顺风顺水地扛起了国模之光的大旗。
去年和顶级奢牌签约后,如日中天的上星卫视娱乐制作人找到了他,给出天价邀请他参加真人秀。李振洋原本想拒绝,但经纪人强力推荐他尝试尝试。
模特这个圈子不大,他知道做成这样已经差不多到顶。时代不一样了,能红十年的超模几乎已经无法复制。如今的环境,转型往娱乐圈发展才是难遇的好机会。
但李振洋习惯琢磨衣服,习惯少油少盐,习惯在音乐里找秀场逻辑。他怕一只脚踏出去就回不来,钱太好挣,就忘了这些习惯。
制作人第三次发信息来之后,经纪人请李振洋去喝酒。
李振洋怕肿,小口地抿着气泡水。
经纪人说:“你知不知道公司今年要签多少新人?”
李振洋摇头。
“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来面试的?”经纪人看着他说,“又有多少投简历的?”
李振洋说:“不知道,我没投过啊。”
经纪人笑了:“你命好啊。”
她叹了口气说:“太难了。你自己知道,东亚模特有多难,有色皮肤想拿个位置,登天一样。”
李振洋没法反驳。
经纪人说:“但还是有那么多前仆后继往上扑的,为什么。”
她自问自答道:“因为他们都想成为你。”
“你知道国内现在的购买力有多夸张吗?”经纪人说,“这种巨大的消费能力才是他们真正的机会,你能走到这个位置,他们也可以。好苗子不是没有,差的就是个环境。”
她说:“流量时代,打开市场,创造人气,才是国模的春天啊。”
李振洋第二天就去签了合约。
他没想到那个真人秀真的会红。
岳明辉是李振洋第一次出国走秀时就认识的统筹。
那时候他还是个临时跑活儿的菜鸡,和一堆模特挤在化妆室里手忙脚乱地换衣服,个个脱得精光。快上场前,李振洋才发现品牌方配的丝巾找不到了,周围没一个听得懂中文的人,他急得眼睛都红了,仰着头拿面纸吸眼泪吸眼泪。
岳明辉就是这会儿推门进来,自带圣光,救他狗命。
李振洋一赶到现场就被推着进了化妆室,几个服化助理七手八脚地把他扒了。
岳明辉在一旁咕咚咚地喝水:“唉谁能想到那小子吃坏了肚子,可快愁死我了。”
“这也就是你了。”李振洋闭着眼睛让化妆师上粉底,“要不然这种秀我才不来。”
他又问:“你们公司怎么还接这种听都没听过的独立设计?”
岳明辉压低了声音:“给钱呗。这年头什么白手起家的新锐设计师,哪个不是失败了就得回去继承家业的啊?”
李振洋笑了笑,气定神闲地看了眼一旁挂着的衣服。
超模的出场引起了一阵骚动,观众席上的男男女女都举起了手机交头接耳地拍视频,过道里聚集了一拨走完了的大小伙子,艳羡地张望。
快门像夹杂在音乐声里的枪声,此起彼伏,四面八方。
而李振洋面无表情地穿过阵地,走向制高点。
活动结束后岳明辉叫他去喝酒。
李振洋正在卸妆,含糊不清地说:“我今儿打车来的,一会儿你得送我回去。”
岳明辉无奈了:“我还打算喝两杯呢,怎么送你啊我。”
他提议道:“我多叫几个去吧,叫几个不喝酒的学生。”
李振洋洗完脸,转过来看他:“男的还是女的啊?”
岳明辉伸出食指,隔空点了下李振洋的额头:“我去你大爷。”
工作间里有几个实习生在收拾服装。
李振洋靠着沙发打量这些腰细腿长的可人儿,岳明辉对着角落喊了声:“卜凡!”
穿着T恤短裤的大高个弹了起来:“在,在呢。”
他三两步蹦过来:“咋了哥?”
李振洋有点想笑。
模特圈子里的男孩儿一般都挺会打扮的,私服穿成这样的不多见。
岳明辉说:“一会儿有空吗?”
卜凡说:“有,啥事儿你说。”
“没事,一块儿吃个饭吧。”岳明辉拍了下他的背,向前推了一把,“不跟你大学长问好啊?”
卜凡咧嘴笑了,他把右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伸出来:“学长好。”
李振洋跟他握了个手,问道:“你叫什么来着?”
“卜凡。”卜凡把工作证举到李振洋眼前。
李振洋瞄了一眼,实在没忍住笑:“你这不是叫卜凡凡嘛。”
卜凡红着耳朵蹿走了。
岳明辉带着李振洋往停车场走。
他定好了地方,让几个实习生自己打车去。
李振洋说:“你对那个卜凡挺不错啊?”
岳明辉莫名其妙:“哪儿就不错了?”
李振洋说:“可没见你主动帮谁跟我搭过线。”
岳明辉说:“想什么呢,就是介绍一下,挺踏实的孩子,顺带手添条路的事儿。”
李振洋靠近他问:“你真没想法?”
岳明辉受不了地说:“有个屁啊,他一没胸没屁股的大老爷们儿。”
李振洋又嬉皮笑脸起来:“也是哈,你要是喜欢男人,那第一个得追我。”
岳明辉说:“你差不多得了。”
李振洋勾上他的肩膀:“你就说是不是吧。”
夜宵正是开市的时候,店里生意火爆,岳明辉定了包厢,他们径直上了二楼。
李振洋第二天没什么工作安排,也跟着喝了两杯。
岳明辉问:“听说你要拍电影了?”
李振洋剥着皮皮虾说:“没定呢。”
岳明辉说:“你不是一直挺想演戏么。”
李振洋叹了口气:“想归想,我有那个本事吗,人都科班出身,我往那一站,台词都说不利索,就是去当个花瓶挣个热度呗。”
岳明辉劝他:“不都这样吗,互利共赢的事儿。”
“没意思。”李振洋把撬到一半的皮皮虾扔到桌子上,“这什么玩意儿啊,搞半天壳都没弄开。”
“哎我天呢。”岳明辉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,“你歇着吧,我叫个人来伺候你。”
他抬头看了一圈,叫道:“卜凡!”
卜凡正埋头啃西瓜,粘了一下巴西瓜汁问:“咋了?”
李振洋不知道怎么回事,看见这小孩儿就想乐。
卜凡剥虾拆蟹的本事是一流,又快又齐整,干起活儿来神情专注,大高个弯着腰缩成一团。李振洋一个接一个地吃了不少,心里总算舒坦了。
他们玩到凌晨才散伙。
岳明辉让卜凡留下来帮他开车。
卜凡愣了一下才说:“我不会开车呀。”
岳明辉抓狂地瞪着他:“你开玩笑吧。”
卜凡一脸无辜:“真不会,我只会开卡丁车啊。”
李振洋靠着椅背笑得东倒西歪:“行了,我打车吧。”
岳明辉说:“我叫个代驾呗?”
李振洋站起来说:“咱俩住的又不顺路,我打个车还快点儿。”
他又说:“不过我现在晕得慌,借你这小孩儿用用,送我一下。”
岳明辉挥了挥手:“拿走拿走。”
李振洋从兜里掏出口罩,回头说:“走了小凡。”
2.
李振洋的宿舍是套精装复式公寓。
他解开指纹锁进了门,发现卜凡还在外面站着。
“进来啊。”李振洋懒洋洋地说。
卜凡挠了挠头:“我就不进去了吧,哥哥你也到家了……”
李振洋看着他笑:“进来喝口水吧。”
卜凡进屋脱了鞋,打量着整个客厅。
他有点羡慕地说:“你家真宽敞啊!”
李振洋从冰箱里拿了苏打水出来。
卜凡坐到沙发上,晃了两下:“太爽了,我们北服那宿舍,我老天爷……哦哥哥你也住过吧?”
李振洋坐在他对面喝水:“嗯,住过。”
卜凡说:“我什么时候能赚钱买这样的房子就好啦!”
李振洋说:“这我公司租的,也是个宿舍罢了。”
卜凡一愣。
外面又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。
李振洋说:“我这儿好像也没把伞啊。”
卜凡连忙摆手:“没事,我冲到外面打个车就行。”
李振洋没忍住笑道:“我是觉着,你要没什么事,就跟这儿住一宿吧。”
卜凡吓了一跳:“这不方便吧。”
李振洋说:“我有客房,浴室毛巾牙刷都有现成的。”
他站起来,揉了一把卜凡的头发:“走吧,我带你上楼。”
第二天李振洋起床的时候卜凡已经走了。
厨房里留了粥和煎蛋,还拍了盘黄瓜。
李振洋坐在餐厅喝粥,拿着手机让岳明辉给他看看卜凡的资料卡。
岳明辉给他发了个文件,李振洋上下扫了两眼。
他喝完粥,吃了太阳蛋,连黄瓜都没剩,心情美滋滋地去洗碗。
岳明辉直到下午才有空发消息问他要卜凡资料干嘛。
李振洋不咸不淡地回:就看看呗。
岳明辉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,问道:你不能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吧?
李振洋说:怎么就龌龊了?
他想起昨晚上卜凡蹿进客房的样子,又说:纯洁的很。
岳明辉估计是忙,没再搭理他。
李振洋睡了个午觉,起来打电话给卜凡。
卜凡规规矩矩地说:“您好,哪位?”
李振洋笑着说:“您好,是卜凡凡吗?”
卜凡一愣,声音也拔高了:“学长啊,你怎么有我电话了?”
“老岳给的啊。”李振洋说,“吃晚饭了么?”
卜凡说:“没有啊。”
李振洋说:“哥哥请你吃饭吧。”
卜凡又紧张了:“怎么要请我啊?”
李振洋抓着手机站在衣柜前挑衣服,他说:“昨天麻烦你送我,得谢谢你啊。”
卜凡说:“那咱们去哪儿吃?”
李振洋说:“我去学校接你,带你去个地方吧。”
卜凡很爽快地说:“行。”
李振洋到北服的时候正是饭点,成群结队的学生出来觅食。他戴着鸭舌帽坐在车里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。
卜凡从远处一溜小跑过来,拉开副驾的门钻进车。
他还是穿着T恤短裤,笑嘻嘻地打招呼:“哥哥咱们去哪?”
李振洋说:“好地方。”
他打了转向,缓缓融进车流。
路上有些堵,李振洋打开电台听相声。
卜凡忍不住吐槽他:“哥哥你怎么爱听这个?”
李振洋说:“怎么了,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啊。”
卜凡说:“我以为你们这些超模,都得是那样儿的……”
“哪样?”李振洋看了他一眼,“听着黑怕一起摇摆?”
卜凡有点不好意思。
开了有二十分钟,李振洋把车拐进了一个小胡同,找到个空位就插了进去。
他说:“往里不好停了,咱们下车走过去吧。”
卜凡挺意外,他以为李振洋会带他去个什么私人会馆之类的,他都做好吃不饱就回去嗑泡面的准备了,但这环境不太像。
李振洋说:“别看地儿破,味道真挺好的。”
他带卜凡穿过乱糟糟的电动车自行车,躲开傍晚出来遛弯的土狗,进了一家两间小门面的胡辣汤馆。
他们挑了个空位坐,李振洋扭头喊了一声:“李英超!”
后厨立刻冲出个小炮弹,欢快地答应着:“洋哥来啦!”
李英超头发乱糟糟的,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卜凡身上打转。
李振洋拍了把李英超的背:“这你凡哥。”
李英超嘴挺乖地叫凡哥。
李振洋说:“让阿姨来两份汤呗。”
小炮弹问:“来俩饼吗?”
李振洋笑了:“行,来俩吧。”
李英超又蹦蹦跳跳回去了。
卜凡问:“哥哥你常来啊?”
“是啊。”李振洋说,“我第一回来的时候这小孩儿还没满十五呢,现在都长这么高了。”
他往后厨瞄了一眼:“跟着妈妈在这儿做生意的,不容易。”
胡辣汤上来,李振洋问李英超要不要一块儿吃。
李英超摆摆手:“我吃过了,写作业呢。”
卜凡喝了一口,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,伸出大拇指来比赞:“可以啊哥哥,真可以啊这个!”
李振洋得意地晃着腿:“还能坑你啊,我跟你说,也就是在北京了,这要是在我家那儿,比这好吃的都有。”
卜凡问:“你哪儿人啊?”
李振洋说:“菏泽。”
卜凡惊喜地说:“是吗?!哎,我是青岛的,咱俩算老乡啊!”
李振洋说:“青岛跟菏泽快隔了一个山东了,强行老乡啊?”
卜凡强词夺理:“山东爷们儿是一家!”
他们吃完时,李英超正在洗碗。
李振洋过去揉他的头发:“不是写作业的吗?”
李英超说:“写累了,出来活动会儿。”
李振洋捏了捏他的脸:“周末我带你去剪剪头。”
“好啊!”李英超兴高采烈地说。
李振洋和卜凡一前一后地穿过巷子去胡同口取车。
卷着门帘儿的小卖部门口坐着几个大爷在摇扇子喝茶。
卜凡弓着背钻进去:“哥哥我请你喝水吧!”
他拎了一罐可乐,问李振洋:“你喝什么?”
李振洋眯着眼睛说:“你喝可乐?”
卜凡有点不知所措。
李振洋看着他紧张的样子,忽然又说:“算了,喝吧。”
卜凡讪讪地放下可乐,去找了两瓶矿泉水。
李振洋有点儿不好意思,放软了声音说:“怎么不要了。”
卜凡嘟嘟囔囔地说:“其实我挺容易胖的,喝个水微生物都能吸收。”
李振洋忍不住笑了。
卜凡说:“我也知道咱们这行得管住嘴,碳酸饮料不该喝。”
李振洋点点头,又安慰他:“其实偶尔喝点儿也没事。”
卜凡问:“哥哥你是不是咋吃都不胖的那种啊?”
李振洋说:“算是吧。”
卜凡哀叹道:“老天爷赏饭吃啊!”
周末李振洋带着李英超去剪头,他的御用发型师对小朋友已经很熟悉,一看到就开心地过来搂住了。
“哇,我们超超又长高了吧!”
李振洋把人从李英超身上掀开:“离我弟弟远一点。”
发型师干活的时候,他去找了经纪人。
最近有个国牌在跟他谈代言,公司开出条件,要附带启用新人拍摄秋冬新品画册。
李振洋想把卜凡捎上。
经纪人有点吃惊:“这不是我们公司的吧?”
李振洋说:“不是,是我学弟。”
经纪人向后靠进椅背,打量着他:“北服的海了去了,怎么就想着他啊。”
李振洋伸着长腿说:“你思想简单点行吗?”
经纪人不置可否。
她看了看手里的资料:“条件不错,业务能力怎么样啊?”
李振洋说:“还可以吧,拍点时装杂志没问题的。”
经纪人掂量着说:“人不是我们公司的,没法走正规程序,但是加个名额不是难事,回头让他嘴巴紧点就行。酬劳方面……反正你介绍的,我也不多扣。”
李振洋点头:“和其他人一样就行。”
他笑眯眯地说:“谢谢姐。”
经纪人“呸”了他一声,压低了声音问:“没睡?”
李振洋挑了下眉:“还没。”
周三晚上李振洋接到了卜凡的电话。
他来外地参加活动,这会儿刚下飞机。南方正闹台风,飞机一路九曲十八弯,把他吓得够呛,接电话时还没缓过劲来。
卜凡倒是挺开心的样子,大着嗓门说:“哥哥你有空吗?”
李振洋说:“我出差啦。”
卜凡一愣,“哦”了一声。
李振洋心情好了起来,笑着问:“找我有事儿?”
卜凡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才说:“就想谢谢你呗。”
李振洋说:“就嘴上谢谢就完了啊。”
卜凡立刻说:“想请你吃饭的。”
李振洋远远的看到行李转盘上自己的箱子,他说:“你好好拍,别给我丢脸就行了。”
卜凡“嗯”了一声,又说:“哥哥你怎么这么帮着我啊。”
李振洋没想到他这么问,箱子转到眼前时才说:“咱俩不老乡么。”
活动进行了两天,周五傍晚李振洋在酒店收拾行李。准备出发前,经纪人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十几张照片。
李振洋点开仔细看了两遍,又挑了四张发回去。
他说:这几个好。
经纪人说:好眼力,最后就是挑了你这后三张。
李振洋笑着回:那可惜了,第一张真挺好。
上车后,李振洋靠在后座给卜凡打电话,等了好一会儿才接通。
卜凡那头有点吵:“喂,洋哥?”
李振洋问:“你干嘛呢?”
卜凡说:“我准备回学校啊,在地铁站呢,你听得清我说话吗?”
李振洋说:“听得清,你不用吼。”
“好!”卜凡依旧声如洪钟,“你等我拿个耳机呗!我这太吵了!”
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之后,卜凡的声音清晰了点。
他说:“哥哥你回来了吗?”
李振洋说:“还没。”
“哦。”卜凡有点失落。
李振洋看着窗外的天,想了想说:“如果飞机不延误的话,回去还能吃个夜宵。”
卜凡笑了:“那我等你呗!”
挂电话前,李振洋又问了一句:“你明天没活儿吧?”
“没有!”卜凡回答得很快,“不然绝对不吃,我懂的。”
3.
李振洋到烧烤店的时候,卜凡正站在烟熏火燎的烤架前和老板唠嗑。
他穿了个背心,大裤衩子配人字拖,鸭舌帽反扣在头上,一张脸看到李振洋的时候整个生动起来。
李振洋还拖着箱子,过去拍了一下卜凡的背:“进去吧。”
卜凡说:“你没先回家啊?”
李振洋“嗯”了一声,随意地说:“我让司机送助理回去了,不太顺路。”
卜凡已经点了不少,李振洋看了看,加了两瓶可乐。
卜凡瞪着眼睛看他。
李振洋好笑地说:“都撸串儿了,不在乎可乐。”
卜凡激动地搓手:“我可有好久没喝碳酸饮料了!”
李振洋忍不住问:“就你这个体质,怎么想的来当模特?”
他戳着店里送的泡菜说:“太受罪了。”
卜凡耷拉着脸:“我以前觉着自己挺瘦的,来了北服才知道自己跟猪似的。”
李振洋眯着眼睛大笑。
卜凡揉了揉鼻子,问他:“哥哥你去参加什么活动了啊?”
李振洋不咸不淡地说:“一个新品发布会,没什么意思。”
他掏出湿巾来擦了擦手,又从手包里拿出个随身镜,撑着眼睛开始摘隐形。
卜凡胆战心惊地看着:“你就直接上手啊?”
李振洋已经换了只眼睛,两个手指一动,捻出个透明薄片。
他眨了眨眼说:“不用手用脚啊?”
卜凡说:“不是应该有镊子啥的吗?”
“那多麻烦。”李振洋从包里拿了副银边眼镜戴上,整个人松了下来。
他说:“我早就熟能生巧了,其实不用镜子都行。”
卜凡问:“干嘛不回家换,这儿也不干净。”
李振洋说:“眼睛太累。”
卜凡跟个好奇宝宝似的,追问道:“那你在飞机上咋不摘了。”
李振洋“啧”了一声,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额头:“机场有粉丝的知不知道?”
卜凡忽然坐直了,两个眼睛左右瞄了一圈,压低声音说:“这儿没有吧,你不会被认出来吧?”
李振洋无奈道:“要有也早就认出来了。”
小妹端了盘子过来,大腰子滋啦啦地冒着油。
李振洋兴高采烈地说:“快吃,饿死我了。”
卜凡咬着脆骨:“我之前以为你们大明星,都爱吃那种吃不饱的呢。”
李振洋看着他说:“我哪儿就大明星了,差得远呢。”
他喝了口可乐,晃着腿说:“有几个小粉丝就真当自己是个腕儿啦?”
卜凡说:“你那是几个?你微博几百万粉儿好吧!”
李振洋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流量现象你懂吗?”
他伸出左手来在两人中间晃了晃:“空的,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没。而且真不算什么,你没见那种当红巨星,几百万的转发,我这顶多是个八线。”
卜凡放下串,有些不服气地说:“你比他们厉害多了!你二十岁就去米兰走秀了!”
“弟弟。”李振洋拿了串板筋,“术业有专攻,明星和模特,不是一个东西啊。”
他又看了一眼卜凡,拿起可乐说:“碰一个呗。”
卜凡闷闷地跟他碰了个罐。
李振洋继续逗他:“别噘着嘴呀,赶紧吃,多好吃啊这个,我就爱这些垃圾食品。”
卜凡叹了口气:“那你还那么瘦。”
他说:“我也爱垃圾食品,就是没法多吃,一吃就长,太惨了。”
李振洋笑眯眯地说:“咱俩能吃到一块儿去。”
卜凡“啊”了一声。
李振洋说:“能吃到一块儿,真的特重要。”
两人吃的差不多,李振洋靠在椅背上,摸着肚子说:“还没问你,去拍的怎么样啊?”
卜凡说:“挺好!都夸我来着!”
李振洋说:“活儿干得挺漂亮呗。”
卜凡得意洋洋:“那是!”
李振洋坐正了,掏出手机来解锁。他点开相册,推到卜凡面前。
“我们来看看这几张照片。”
卜凡一愣,才知道这原来是个鸿门宴。
李振洋问:“知道问题在哪儿吗?”
卜凡不太敢回答。
李振洋说:“你拍照的目的性太强了。”
他推了下眼镜,难得的严肃:“干这行,所有的个人特质都是为商品服务的,你明白吗?表现自我这个目的一旦被明确传达,就喧宾夺主了。”
卜凡有点不解:“那我们就是一个个土豆啊?这还怎么分菜鸡和超模?”
李振洋笑了笑:“你得是独一无二的土豆,但你不能扯着嗓子跟别人喊自己是颗白菜。”
他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,又说:“放松这件事儿,慢慢你就琢磨出来了。”
卜凡似懂非懂地点头。
李振洋话题一转,问道:“你在老岳那儿实习?”
卜凡说:“啊,是啊。”
李振洋想了一会儿说:“你读这个专业是为什么?”
卜凡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个儿高呗。”
李振洋问:“那你出来实习是为什么?”
卜凡说:“就学点儿东西,还小嘛,就进社会学点儿东西。”
李振洋摇了摇头:“凡子,你得有目标,信念感,懂吗?”
卜凡没说话。
李振洋说:“学东西不是一个结果,只是一个途径,你得知道你在学什么,学完了要干什么。否则闷头说学点儿东西,只是个逃避方式。”
他喝完了最后一点可乐,皱着眉说:“没人规定活着必须怎么样,上进和学习,都得是因为自己喜欢。不喜欢的话,学再多也不值得。学东西这个事儿,不是功利性的,你对它没有足够的喜欢,你永远不知道学完了要干嘛。”
李振洋看着卜凡:“这就是信念感,你对专业的执着,你绝对自信的纯洁度。”
卜凡出了一脑门汗,低头捏着手指。
李振洋笑了笑:“我说的太重了。”
卜凡坐直了说:“没有!我觉得我是还没想明白自己。”
李振洋站了起来,他伸手在卜凡的帽檐上压了一下:“行啦,哥哥说太多了。”
卜凡垂着脑袋去买单,李振洋拉着箱子跟在他身后。
外面的街道已经很安静,路灯照着空旷的马路,投下一根根影。
李振洋说:“学校宿舍关门了吧?”
卜凡说:“没事儿,能进去。”
“爬墙啊?”李振洋笑了,“去我家呗。”
卜凡扯着背心下摆,磨磨蹭蹭的没说话。
李振洋问:“怎么了,不愿意啊。”
卜凡红着耳朵:“我老住你家,是不是不太好啊。”
李振洋愣了一下,笑道:“哪儿不好了?”
卜凡的眼神满地乱飘。
李振洋靠近他问:“你想什么呢?”
卜凡的声音蚊子似的:“那你想什么呢?”
他们到家已经凌晨。
李振洋困得不行,没什么心情招呼卜凡,懒懒地说:“东西你上次用的都还在,冰箱里有水,我先睡了。”
卜凡说:“你不洗澡啦?”
李振洋摆摆手:“等我醒了再说吧,太困了。”
卜凡帮他把玄关的箱子推进客厅,又把阳台上不知道飘了几天的衣服都收回来叠整齐,里面还混了两条内裤。
卜凡灌了半瓶凉水,开着窗在阳台抽了根烟,才去客房洗漱睡觉。
李振洋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多,他在床上躺了会儿,才猛地弹起来。
下楼之后李振洋看见卜凡坐在餐桌旁啃包子。
他松了口气:“我以为你又溜了呢。”
卜凡说:“今天没安排。”
李振洋说:“哪儿来的包子,你出去买的?”
“我做的。”卜凡撇了撇嘴,“我又不知道你门锁密码,怎么出去啊。”
李振洋惊讶道:“你还会做包子?!”
“昂。”卜凡说,“冰箱里只有西葫芦和鸡蛋了,凑合吃吧,还打了豆浆。”
李振洋不可置信地去刷牙了。
喝豆浆时老岳发微信问他要不要约饭。
李振洋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卜凡,对老岳说:不了,没心情。
岳明辉问:怎么了?
李振洋说:情路不顺。
岳明辉说:你丫有个屁的情路,你只有床路。
李振洋一边啃包子一边笑:那就是床路不顺。
岳明辉幸灾乐祸:哟呵,还有你拿不下的呢?
李振洋说:可不是吗,来家里两回了,一根汗毛都没碰着。
岳明辉说:你最近喜欢纯情系的了?
李振洋给他回了个竖中指的表情。
吃完早饭卜凡弓着腰在厨房洗碗。
李振洋歪在沙发上看他的背影。
卜凡穿着他放在客房里的运动套装,白色滚着黑边,少年气争抢着从头发梢里冒出来。
李振洋忍不住问他:“你刚刚是不是说今天没安排?”
卜凡没回头,哗啦啦地刷着豆浆机:“是啊。”
李振洋说:“要不要在这儿吃午饭?”
卜凡笑了:“哥哥你早饭没吃饱啊?”
他把水龙头关了,回过身来:“再说你家里就剩点儿黄豆大米了,吃什么?”
李振洋说:“出去买点儿菜呗。”
阳光从厨房的窗户里溜进来,撞在卜凡身上,包裹出一层毛绒绒的青涩。
卜凡抓了抓头发,结结巴巴地说:“那,那咱俩是要一块儿逛超市吗?”
李振洋说:“我戴上眼镜帽子,没事的。”
卜凡想了想说:“其实你要愿意去菜市场,应该更安全,不用武装都不会被认出来的。”
李振洋在导航上找到了附近的农贸市场。
卜凡带着他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穿梭,如鱼得水地淌过一片世俗生活。
两个大小伙子盘靓条顺,又不会砍价,一路下来大妈送的蒜头大葱都够凑盘菜了。
他们拎着两大袋子东西回了家。
开门的时候李振洋说:“我一会儿给你录个指纹。”
卜凡一愣:“啥?”
李振洋说:“门锁啊,密码其实我自己也不太记得,你直接录个指纹吧。”
卜凡的嘴角没法自控地翘起来,他努力整理着表情,跟过年收长辈红包似的欲拒还迎:“这这这不太合适吧。”
李振洋看着他说:“那不录了呗?”
“录!”卜凡踢了鞋一溜小跑跟进去,“录录录!”
卜凡手艺还真不错,李振洋除了象征性地帮摘了几根菜叶子,就没动过手。
吃完饭的时候已经两点多。卜凡收拾完厨房出来,看到李振洋站在柜子前挑DVD。
卜凡问:“要看电影?”
李振洋“嗯”了一声,有点无奈地说:“我好久没去过电影院了,不敢去,也没时间。”
卜凡靠到他身边来看碟。
李振洋说:“我上一次去电影院还是带小弟去看动画片呢。”
卜凡一怔:“是之前店里的小孩儿吗?”
李振洋说:“嗯,李英超。”
他拿出《海上钢琴师》问:“看这个行吗?”
卜凡瞄了一眼:“……也行。”
李振洋好笑道:“那你想看什么?”
卜凡跃跃欲试地说:“有鬼片吗?”
“没有!”李振洋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卜凡看着他:“原来你怕鬼啊。”
李振洋板着脸说:“怕个屁。”
他们最后挑了一张周星驰。
两个人靠在沙发上笑得脑仁疼。
傍晚卜凡下了一锅面,切了红肠和小香菇,还卧了两个蛋。
李振洋吃的满头大汗,心里盘算着今天摄入的热量超了多少。
卜凡问:“哥哥你以前都怎么活的啊?”
李振洋不解:“什么意思?”
卜凡说:“煮个面都不会。”
李振洋不服气地插嘴:“会煮泡面。”
卜凡受不了地皱眉:“我老天,就会泡个面还值得说了。”
李振洋喝完了碗里的面汤,吸着鼻子说:“有钱就行了,不能买着吃吗?”
“真不健康。”卜凡收拾着餐桌,轻描淡写地说,“以后有空我给你做饭吃。”
李振洋正在擦嘴,听到这儿动作僵了一下。
他有点不敢看卜凡,打着哈哈说:“嗯。”
一天三餐都吃过了,没什么理由再留人。
李振洋送卜凡回学校。
车停在校门口的时候,卜凡磨磨蹭蹭地扯着安全带。
李振洋熄了火,单手撑着方向盘问:“怎么了?”
卜凡抓了抓耳朵,含含糊糊地说:“你们家门锁里有几个指纹啊?”
李振洋一愣,随即笑了起来:“四个。”
他伸出手指一个个掰着:“生活助理、小弟,我自己……还有你。”
卜凡两眼亮晶晶的,面红耳赤地盯着李振洋。
他有点儿紧张地说:“那,那你是不是想,想跟我处对象啊。”
李振洋没说话。
他看着卜凡,手从方向盘上松了下来:“算是吧。”
卜凡一下下按着安全带的锁扣,咔哒咔哒的声音充斥在车厢里。
他混在里面说:“什么叫算是啊。”
李振洋越过中控,靠近卜凡,在他嘴角亲了一下。
咔哒的声音停了。
李振洋说:“快回去吧,晚安。”
4.
经纪人给李振洋接了一个新综艺,做模特选拔比赛的评委。
这算是专业领域,李振洋答应得挺痛快。
他又开始忙碌起来,客串电影的台本已经拿到手,虽然只有几个场景,但他把整个剧本来回看了两三遍。
岳明辉到的时候,李振洋正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背台词。
“总共几句话啊?”岳明辉抓了个刚洗过的车厘子塞进李振洋的嘴里。
李振洋把梗吐进岳明辉手里,头都没抬地说:“别打扰本未来影帝。”
岳明辉忽然想起来什么,靠近了问:“你上回跟我说床路不顺,什么情况啊?”
李振洋有点心虚:“就这情况呗。”
岳明辉说:“现在顺了吗?”
李振洋没回答。
岳明辉惊讶道:“你不是吧?哪里的神仙啊,到现在还没得手?”
李振洋不耐烦地说:“关你什么事。”
岳明辉推他:“说说啊,哪个小孩儿?我认识么?”
李振洋没理这茬,转而问道:“你来干嘛来了?”
岳明辉说:“就你马上参加的那节目,我们公司参与统筹和安排秀导。”
李振洋说:“那你不去对接节目组,来我这儿干什么。”
岳明辉叹了口气:“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,你们公司有多少新人参与你知道吗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李振洋又拿了个车厘子。
嚼了两口他忽然问:“你们公司有实习生去节目吗?”
岳明辉说:“有去打杂的吧。”
李振洋拉过岳明辉的手,把核吐进他手里的面纸:“上次那个卜凡,他去吗?”
岳明辉说:“好像没安排他……”
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,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振洋。
他有些一言难尽:“你不是吧?”
李振洋面不改色:“怎么了?”
岳明辉说:“那小孩儿可不是随便玩玩的人。”
李振洋斜着眼看他:“我怎么就随便玩玩了,我每次都很认真的。”
岳明辉夸张地点头:“是,你认真地睡觉。”
李振洋懒懒地踢着岳明辉的小腿:“你给安排一下他呗。”
大概是空调吹多了,赶着周末,李振洋扎扎实实的感了个冒。
卜凡到的时候,他正稀里哗啦地擤鼻涕。
客厅乱成一团,垃圾桶里的面纸堆成了山。
卜凡换了鞋,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餐桌上,走到沙发前来摸李振洋的额头。
李振洋鼻塞得厉害,声音听起来闷闷的:“应该不烧了。”
卜凡皱着眉:“什么叫应该啊,你量过了吗?”
李振洋有气无力地说:“早上量过一次,37度6,又吃了半片退烧药。”
他嘴唇发白,鼻子两侧被面纸蹭破层皮,红得很可怜。
卜凡说:“昨天我就说去医院吊个水,非不去。”
李振洋倒在沙发上:“太麻烦了。”
小助理送了一兜子的药,这会儿七零八落的铺在茶几上。
卜凡拣出耳温枪来,对着李振洋的耳朵滴了一下。
“又38了。”卜凡黑着脸说,“哥哥咱们去医院吧。”
李振洋摇头:“不去。你帮我拆个退热贴。”
大概是鼻子酸得厉害,他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点眼泪。
卜凡没办法,在那一堆药里翻腾起来。
李振洋问:“你带什么来了?”
卜凡说:“在楼下打包了点粥,还有海带和黄瓜,多少吃点儿吧。”
李振洋爬起来,贴着退热贴坐在去喝粥。
可能是药效发作,也可能是粥太烫了,他吃得一脑门汗,两颊通红,刘海黏在额头上,看起来无端的脆弱。
他吸了吸鼻子,有点丧气地说:“讲好了带小弟去游乐场的,这下泡汤了。”
卜凡安慰他:“下次有的是机会啊。”
李振洋摇摇头:“小孩儿马上上高三,这个暑假没几天可玩儿的,我过几天进组,镜头拍完了就要开始录节目,没时间了。”
卜凡给他剥了个咸鸭蛋,把流着油的蛋黄拨进粥里拌碎。
李振洋闷头喝了两口,听见卜凡黏黏糊糊地说:“一直没问你,小弟和你什么关系啊?”
李振洋一愣。
卜凡问:“你们怎么认识的?”
李振洋放下筷子,扯了张面纸擦嘴,擦完又扯了一张擤鼻子。
他叹了口气说:“我还上大学的时候,有一次在他们学校后门附近吃饭,回去的路上看见几个小混混围着他要钱,他那会儿也就到我肩膀高,骨头倒是硬得很,被打了也不求饶。”
李振洋笑了笑:“可能长得太好看了,我就觉得我得帮他。”
卜凡有些古怪地看着他。
李振洋抬头对上他的眼神,失笑道:“你想什么呢?我就是觉得他像我弟弟。”
卜凡问:“你有弟弟?”
李振洋说:“没有,但我从小就特想有一个。”
吃过饭卜凡把李振洋推进浴室,自己把餐桌给收拾了。
李振洋冲了个热水澡,换了身干净衣服,觉得舒服了不少。
卜凡在客厅扯着嗓子问:“哥哥我用下你电脑行吗?”
李振洋说:“用吧,没有密码。”
他把脏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,站在阳台上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。
卜凡坐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,弓着背在键盘上敲敲打打,笔记本屏幕的光照在脸上,他看起来像个高中男生一样。
李振洋说:“我电脑里没什么游戏。”
卜凡一怔,撅着嘴说:“我干正事儿呢。”
李振洋想问他在自己这儿干什么正事,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。
卜凡看起来并不打算走。
李振洋说:“上次你换在这儿的衣服好像扔在客房了,要不要先去洗个澡。”
卜凡没抬头:“等我搞完这个PPT。”
李振洋关了窗坐过去问:“这什么东西?”
卜凡说:“企划案。”
他把手边准备好的药片和温水推过去:“明天要是还烧真得去医院。”
李振洋没答话,咕咚咕咚灌下去了。
他抹了把嘴凑过去看电脑:“老岳给你安排什么工作呢?”
卜凡说:“过两天我得跟着去蓝血练习生,得写工作计划。”
李振洋一愣,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要去当评委的节目,起了这么个吓人的名字,噱头十足排场不小。
李振洋扯着嘴角笑了笑。
卜凡说:“不过我们都是管幕后的,和你估计碰不上面。”
李振洋说:“一个节目组能有多大,怎么会碰不上。”
他又说:“秀的主题要你们定吗,节目组不给主题?”
卜凡说:“给啊,不过他们不专业,需要咱们整合包装。”
李振洋拆了颗糖扔自己嘴里,口齿不清地说:“那是,咱们小凡多专业呢。”
卜凡意识到自己在关公面前耍大刀,一下面红耳赤的,长手一伸,把电脑囫囵个地圈了起来:“你,你一边儿休息去,别看我写的。”
李振洋浑身酸疼,头重脚轻的,也没什么心情指导学弟,站起来想走。
卜凡却又拉住他。
李振洋回头,眼睛水濛濛的:“怎么了?”
卜凡扔下鼠标,靠过来想吻他。
李振洋本能地往后一躲。
他还没反应过来,就看见卜凡脸上的红晕迅速退下去,剩了一片委屈的不知所措。
李振洋觉得卜凡搞错了什么,又觉得或许是自己伤了他的心,只能摸了摸卜凡的后脑勺。
他有些不忍,低声说:“哥哥浑身病毒的,别传染了你。”
第二天起床时卜凡已经去加班了。
厨房里照例留了早饭,李振洋大病初愈,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些。
他拿着手机颠来倒去了好一会儿,没什么头绪的时候,卜凡却发来了消息,问他醒了没。
李振洋说醒了,谢谢他的早餐。
想了想他又把喝不下的粥倒了,空碗拿回来摆在餐桌上,和两碟小菜一起拍了个照发给卜凡。
收拾了厨房,李振洋抱着笔记本看经纪人传给他的节目台本。
这种选秀类综艺近年来实在太多,圈内人驾轻就熟,谁都知道这也算不上是完全凭实力说话的地方——“被记住”和“有话题”才是制胜法宝。
手机震了一下,李振洋没在意。
等到下午,卜凡给他打了个电话,单刀直入地问:“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?”
李振洋一愣,把手机拿到眼前翻微信。
几个小时前,卜凡问他:哥哥,公司是不是不允许你恋爱的?
李振洋撸了把头发,把手机放回耳边说:“抱歉,我一直没看手机。”
卜凡说:“你在睡觉?”
李振洋说:“没,我在看文件。”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李振洋说:“公司没有不允许我谈恋爱。”
他斟酌着字句,说得很缓慢:“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对错——我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偶像体系里出来的,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。但凡事都讲个公平,不管我是不是自愿,我都成为了一部分人的偶像,享受利好的同时就要接受代价。”
他说:“你也知道,不管是哪路偶像,干的都是自我贩卖的活儿。当有一天我身上的东西买方不喜欢了,那他们选择离开也是很正常的,这很公平。所以只要能承受这个结果,我的私事没什么被不被允许。”
李振洋避重就轻地说了这一大堆,卜凡却笑了。
他说:“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想问什么?”
卜凡挂了电话。
李振洋呆呆坐着,觉得还是有些头晕。
他在茶几下面翻了会儿,抓出点药片,就着凉水一把灌了下去。
5.
电影的几个镜头拍的异常顺利,李振洋被导演表扬的时候,一边鞠躬一边沾沾自喜。
他原先预留了一个星期的时间,这下三天就把客串戏份搞定了。配合着拍点宣传照,做完两个简易采访,竟然空闲出两天。
下午李振洋请助理和经纪人吃日料,正喝着酒卜凡打电话过来。
他们有几天没联络,李振洋看到来电显示就立刻扔下筷子出了包厢。
卜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问:“你在哪呢?”
李振洋说:“在外面吃饭。”
说完他觉得有点不对,怎么跟查岗似的。
卜凡说:“你是不是忙完了?”
“老岳说的?”李振洋走到走廊尽头点了根烟,他把窗推开了一点,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卜凡那边咔哒一声,似乎是也点了根烟:“你上回说,要带小弟去游乐园的,还去吗?”
李振洋眯了眯眼。
卜凡说:“这两天不是没事儿吗。”
李振洋有点儿犹豫:“暑假人多,最近又晒。”
卜凡说:“欢乐谷有夜场啊,你不会不知道吧?”
李振洋沉默了。
卜凡说:“我发了工资,请你们玩儿啊。”
李振洋吸了口烟,不自觉地笑了。
天快黑的时候李振洋到胡同口接上了李英超。
小朋友穿了件花花绿绿的T恤,还抓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米奇耳朵发箍。他兴奋得厉害,一路摆弄着李振洋的手机叽叽喳喳地查攻略。
等红灯时一抬头,才觉得有点奇怪:“洋哥咱们往哪儿走呢?”
李振洋目不斜视地说:“还有一个人跟咱们一块儿去。”
李英超沉默了会儿,忽然凑近,睁大了眼睛低声问:“是女孩儿吗?”
李振洋把他的脑袋推开,失笑道:“想什么呢你。”
但看到站在路边的卜凡时,李英超却还是发出了意味深长的鹅叫。
卜凡背了个书包,躬身钻进后座。
李英超堆出笑脸扭头和他打招呼:“凡哥!”
卜凡乐得跟哈士奇似的:“哟,弟弟还记得我呢?”
“那当然了!”李英超瞥了一眼驾驶座的人,拉长了语调说,“我凡哥那么帅。”
李振洋扯着嘴角笑。
卜凡从背包里抓出口罩墨镜,伸手往前递去:“我都给你把装备搞定了,全副武装。”
李振洋无奈道:“天都黑了你让我戴墨镜,你怎么不再给配个盲杖?”
卜凡愣住了。
李振洋又说:“没事,黑灯瞎火的,谁看我啊。”
欢乐谷夜场的人也不少,他们三个晃荡着进了园。四处都是吊带热裤大长腿,漂亮妹子拉着男朋友自拍留念。
小弟把米奇耳朵扣到了头上,蹦蹦跳跳地往前冲。
李振洋看着他的背影,漫不经心地说:“那发箍还挺可爱的。”
李英超看到了一个面部涂鸦的摊位,赖着不肯走。
李振洋交了钱,坐下让师傅在自己脸上画了个屁桃。
卜凡的柬埔寨脸画得很快,这会儿已经在旁边观摩了。
李振洋问:“我这屁桃可爱不?”
卜凡蹲着,忙不迭地点头。
李振洋得意过头,忽然又问:“屁桃可爱还是弟弟的西瓜可爱?”
卜凡一愣,还没回答,李振洋就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:“去给我买瓶水吧!”
屁桃画好的时候,卜凡拎了一袋子水回来。
他从背后掏出两个发箍,挑了一个蓝色的扣在了李振洋脑袋上。
李英超惊讶地嚷嚷:“咦!你这个还会亮呢!”
卜凡给自己也戴了一个,傻呵呵地笑。
从跳楼机下来之后,李英超神情呆滞,面色发白,闹腾劲儿卸了个干净。
他们找了个长椅坐着,等小弟缓缓神。
卜凡伸着长腿说:“我都好久没来游乐园了。”
李振洋说:“都是逗小孩儿的,有什么意思。”
“是吗?”卜凡笑着拱他,“那咱们下回去鬼屋转转呗。”
李振洋冷哼一声:“你洋哥顶天立地,能怕这个?”
卜凡没揭他的短,喝了口水说:“可惜那个打枪的收摊儿了,要不然我能赢五个娃娃。”
李振洋看着他:“吹吧你就。”
“真的!”卜凡认真地说,“我打枪巨厉害,CF人民币玩家!”
李振洋说:“上学不干正事儿,天天玩游戏呢吧。”
卜凡龟缩了一下。
李振洋又说:“不过上学那会儿啥都不懂,我也是,天天瞎美。”
卜凡说:“哥哥你上学那会可不是瞎美,你那是真美。”
李振洋吊着眼睛看他:“你又知道了?”
卜凡说:“知道啊。”
他顿了顿:“其实我刚入学没多久就知道你了。你在校嘉年华上走大开,全校都看着,你一出场我周围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。”
卜凡像是陷入了回忆,远处的霓虹映在他的眼里,五光十色的。
他弯着嘴角说:“你那会儿头发挺长,还中分,其实可中二了。可是放在你身上,真的挺好看的。”
李振洋嗤笑了一声。
卜凡才反应过来,,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:“我不太会说话……就是挺帅的。”
李振洋说:“那场其实我走得不好。”
卜凡皱着眉说:“哪儿不好了?特别好!”
李振洋无奈道:“急上了还。”
他扭头去看李英超,小朋友的脸色好看了不少,正抱着可乐喝。李振洋揉了揉他的头发,又从兜里掏了颗糖给他。
卜凡抿了抿嘴:“上次你说我没信念感……其实是的,我之前不知道自己考这个专业能干嘛,就觉得北服的毕业证也挺好看。”
他想了想说:“可是那天我看到你走大开,音乐起来,一排追光灯刷的照到舞台上,你踩着点儿就出来了。从那会儿起,我才觉着干这行挺好,我要是好好学,将来也能像你那样。”
李振洋笑眯眯地看着他说:“你将来要是就走成我那场那样儿,真不行。”
回程的时候,李英超歪在车上睡着了。
李振洋把车开到胡同口。
卜凡轻轻推靠在自己身上的小朋友,李振洋晃着腿说:“你这样没用的。”
卜凡又叫了几声弟弟,发现这小孩儿毫无反应,狠狠心打了两下。
李振洋点了根烟,跳下驾驶座,走到后排拉开车门。
“给我吧。”他挥开卜凡,弯腰要去扛起李英超,往巷里走去。
卜凡愣了一下,赶紧钻出来跟着。
李英超的妈妈刚从店里回来,正在处理明天要用的蔬菜。院子里的树上吊了个暖黄色的灯,夜风一吹晃晃悠悠的。
李振洋打过招呼,进屋把睡得猪一样的小弟放上床,脱了鞋袜,扯上小被子盖好。
出来的时候,李英超的妈妈包了两袋桃子给他们带走。
卜凡刚出了院门,就挑了一个熟透了的啃。
李振洋嫌弃地说:“也没洗洗。”
卜凡说:“擦擦就行,可甜了。”
到家时他们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打包了关东煮。
开门的时候李振洋说:“今儿热量又超标了啊。”
卜凡说:“今天是约会日,可以特赦。”
李振洋笑笑没说话。
电影频道正在播《暮光之城》,李振洋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气泡水,他们坐在长毛地毯上吃关东煮。
卜凡说:“你不是怕鬼吗。”
“这又不是中国鬼。”李振洋看着电视,又说,“谁怕鬼啊?”
卜凡自动忽略他后半句:“不是,怕鬼还分中国鬼和外国鬼啊?”
李振洋叼了个牛肉丸子,抓狂地说:“当然分啊!”
卜凡点点头:“哦,吸血鬼这种不怕是吧,日本那种呢?”
李振洋没说话。
卜凡说:“其实泰国鬼也挺吓人的,哥哥你看过吗?”
李振洋把竹签扔进垃圾桶,站起来说:“我去洗澡了。”
卜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,李振洋正靠在阳台上抽烟。
他穿着白色的睡衣,灯光穿过轻薄的布料,勾勒出精瘦的腰线,半干的头发在夜风里传来幽幽的香。
卜凡站在他身后,看了一会儿才说:“哥哥你不睡吗?”
李振洋回头,烟雾从指间绕到眼角。
他说:“这就去。”
卜凡站着没动。
李振洋说:“怎么了?”
卜凡捏了捏衣角,红着脸说:“我能不睡客房吗?”
李振洋一愣,笑了笑说:“可以啊。”
卧室并不大,收拾得倒还算整齐。
枕头旁边放着几个丑唧唧的公仔,床头上还挂着一个捕梦网。
卜凡伸手拨了拨羽毛穗子:“你还有这种小玩意儿呢。”
“嗯。”李振洋拉了窗帘,“小弟送的。”
卜凡说:“我以为哪个小姑娘送你的。”
李振洋笑了笑。
卜凡问:“哥哥,你交过女朋友吗?”
李振洋有些意外:“交过啊。”
卜凡说:“那男朋友呢?”
李振洋说:“都是以前的事了。”
他关了顶灯,扯着被子躺下说:“我睡觉会听睡前电台,你嫌吵我就戴耳机。”
卜凡一怔:“每天都听吗?”
“对啊。”李振洋从床头柜里扒拉出蓝牙耳机,“不然我会东想西想的,好半天也睡不着。”
他把台灯也关了,房间陷入黑暗,只有手机屏幕的亮光和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。
卜凡放低了声音问:“电台都播些什么?”
李振洋说:“其实我也不知道,听一会儿就睡着了,就是有个声音会好一点。”
卜凡安静了好一会儿。
一首歌快播完的时候,他忽然转过来,拿掉了李振洋左耳上的耳机。
“怎么了?”李振洋已经有点睡意,声音黏糊糊的。
卜凡说:“戴着耳机睡觉不好。”
他的双眼亮晶晶的:“我在这儿,你不用怕。”
李振洋好脾气地笑了:“我哪儿怕了。”
卜凡忽然低头亲了他一下。
李振洋愣住了。
卜凡说:“而且咱俩都躺一张床上了,就这么睡啊?”
李振洋刚酝酿出的睡意全被赶走了,这会儿异常清醒。
他看着卜凡,好一会儿才开口:“我一开始,挺想和你睡的——那种睡。”
卜凡说:“那现在呢。”
李振洋的声音很轻,软软的还带点儿鼻音:“现在……太熟了,不太舍得。”
他把卜凡手里的耳机拿过来:“睡不着的话,一起听电台呗。”
李振洋把耳机扔在床头柜上,开了功放。
深夜节目主持人的语速很慢,像小刷子一样划过凌晨的空气。
电台在播一个民谣乐手的特辑,主持人说,曾看过这个歌手的一个访谈,访谈里他提到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,才分清喜欢的音乐和伟大的音乐之间的区别。他说伟大的音乐人让人他知道,什么是自己需要的,什么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。都说不忘初心,但人生过半,如果还和二十岁时一样,其实是种失败。可事实上,大众并不知道你在干嘛,做音乐是需要时间的。
李振洋闭着眼,轻声地笑了。
他说:“你看,连这种道理都只能放在午夜电台说给人听,观众永远只需要热血沸腾。”
卜凡侧过身,睁大了眼睛看他。
李振洋喃喃地说:“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娱乐,贩卖低俗也成了潮流。也许所有人都知道好东西需要时间,可现实不给你时间。”
他快睡着了,话也变得迷迷糊糊:“抓住点儿,就得放开点儿。知易行难,就是人生在世的坎坷啊。”
6.
节目开始录制之后,李振洋就忙起来了。
他们公司算得上业界大牛,这次通过海选正式进入节目的选手数量在同业中稳居第一。
李振洋既担任评委,又是她们的大师兄,是个很有话题度的着墨点。
第一期自我介绍和分组完成之后,评委老师们在摄影的全程跟拍下去训练室探班。
满屋外形优越的女孩子褪去了光鲜亮丽的打扮,清汤挂面地排队站着,有些跃跃欲试,也有些惶恐不安。
李振洋的几个师妹显然比较出挑,有两个甚至是走过知名品牌发布会的,站在人群中闪亮甚至有些高傲。
一旁刚从模特培训学校出来的小孩儿偷偷看着,不敢搭话。
李振洋拍了拍手。
他说:“从今天开始,训练和选拔就正式拉开序幕了。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,我希望你们都能抓住机会,取得最好的成绩。有什么问题,随时可以来问我们。”
女孩子们齐刷刷地鞠躬:“谢谢老师!”
李振洋笑了:“不用叫我老师。”
他清了清嗓子:“不过训练的时候我脾气不好,话说重了你们不要怨我。”
录制休息的间隙,李振洋和岳明辉在天台抽烟。
岳明辉双手撑着栏杆,哀叹道:“可快累死老子了。”
李振洋吐了个烟圈:“这才刚开始啊。”
岳明辉说:“第一期的秀最难搞,人太多,水平参差不齐,毫无规则的打乱分组,每个人的特点都不同。”
李振洋看着楼下走来走去的工作人员发了会儿呆,烟快抽完时他说:“那么较真干嘛啊,这种节目最后选出来的也不见得是业务能力最好的,怎么有话题怎么安排呗。”
岳明辉说:“话题这东西吧,也是瞬息万变的,又不可能一个剧本走到底。编剧都得随时关注舆论动向,说不定就有哪个幸运儿意外大爆。”
李振洋把烟头扔进手边喝完的矿泉水瓶里,无所谓地说:“都是博弈。”
岳明辉看着他:“洋洋,怎么回事儿啊?”
李振洋莫名其妙:“什么怎么回事儿?”
岳明辉说:“你什么时候那么愤世嫉俗了?你一个靠自己走上来的,最不应该说这种丧气话。”
李振洋好一会儿没出声。
岳明辉打算下楼的时候才听见他说:“公司让我和我节目里一小姑娘组个cp呢。”
岳明辉皱眉问:“谁啊?”
李振洋笑了:“真对不住,名字我都没记住。”
他说:“老岳,我跟你赌一把,那姑娘最后肯定能出来。”
岳明辉没说话。
李振洋勾着他的肩膀往楼里走:“敢不敢赌!她要不是前三我干吃十袋儿跳跳糖!”
岳明辉划拉着手机:“你别往外找吧。”
“敢不敢!”李振洋笑嘻嘻地压着他的肩膀,“她要是前三,你前面刘海我给剪一绺!”
说是导师评委,其实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安排,不录制的时候是不会留在基地指导的,反倒是卜凡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全程参与。
卜凡放了暑假,岳明辉挺给面子,把他这个实习生安排成了全勤。
李振洋到的时候,卜凡正蹲在地上和灯光师说话。
导演和场控看到他都挺惊讶,今天下午有场带妆彩排,没有正式拍摄任务,摄像组取点儿花絮就行,他们这些评委是不用过来的。
场边的助理忙不迭地搬椅子,李振洋摆摆手说:“我来看看彩排。”
卜凡忙完了手头的事,蹦跶着过来和他打招呼。
李振洋随口问道:“还适应吗?”
卜凡捋了一把脸上的汗:“挺好的,挺锻炼人。”
李振洋笑了,看着他说:“还想一辈子当秀导啊?”
卜凡不好意思地说:“那这节目也不选男生啊。”
李振洋说:“没准下一季就是男模了呢。”
他和卜凡在T台下站着,各组工作人员就位,灯光骤暗,彩排开始了。
李振洋今天穿着白T恤运动裤,戴着金边眼镜,刘海在头上扎成了一个小啾。
小助理摸黑跑到他身边,踮着脚问能不能让摄影拍点花絮。
李振洋没什么所谓,礼貌地说可以。
闹闹腾腾走到一半时,他却忽然发了脾气。
音乐被叫停,李振洋拿过卜凡手里的大喇叭,劈头盖脸地骂道:“你们是海选过的吧?”
他转头,一脸冷漠地对着导演组又说了一遍:“啊?是海选过的吧?”
工作人员噤若寒蝉。
李振洋回过身来盯着台上:“刚进校门的也不能走成这样啊?!想什么呢你们?你们来干嘛来了?是不是觉着这就是个综艺,作作秀就完事儿了?”
“那个谁。”他伸手点了一下舞台后方,“粉衣服那个,你第一期排名第二的是吧?”
灯光已经全部亮起,七八台摄像设备都对准了那里。
李振洋毫不在意地继续说:“还有她后边那个,你们初选的名次都很不错吧我记得?是不是觉着自己水平特高,这种彩排划划水就过去了?”
姑娘泫然欲泣地低着头。
李振洋说:“你们要都这种态度,下一轮就都回家吧。”
他把喇叭塞回卜凡手里,径直走到场控身边说:“重来一遍吧。”
彩排刚结束,经纪人的电话就过来了。
李振洋正打算去找卜凡吃饭,接的有点不情不愿。
经纪人倒没骂他,只是说:“你这戏瘾也太大了点。”
李振洋一头雾水。
经纪人说:“我让你和人家组cp,你上来就要演这种打是亲骂是爱的养成系啊?”
李振洋有点明白过来,无奈道:“这都什么和什么,我连人名字都没记住呢,压根不知道是她啊。”
经纪人吃惊道:“那你下午这一通是真情实感啊?”
“真的不能再真了。”李振洋叹了口气,“走得真不行,态度还不好。”
经纪人无语了:“那你接下来看着办吧。人姑娘转脸就跟我这抱怨来了,说你这剧本都不跟她商量,搞得多下不来台。”
她说:“要不是人家以为你跟她玩cp套路,肯定不能答应你这么削她面子。”
李振洋冷笑了一声:“她不答应能怎么的?”
经纪人只能说:“你差不多点得了。”
李振洋在车里等卜凡下班,玩了三局消消乐,才看到他跑出来。
卜凡蹿上车,小喘着问:“吃什么?”
李振洋说:“你想吃什么?”
录制基地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,李振洋说:“不着急,慢慢想吧。”
卜凡坐在副驾上灌了半瓶矿泉水,又在工作群里聊了好一会儿,才想起什么了似的说:“洋哥,你下午那一顿,太帅了。”
李振洋啼笑皆非:“哪儿帅啊,我都快被骂了。”
卜凡瞪大了眼睛:“为啥骂你啊?我们都觉得你巨帅!”
他挠了挠头:“这群姑娘吧,也不太好管,有时候确实……”
李振洋看了他一眼:“你们做秀导的,有什么不太好管?不行就批评,不行就重来啊。”
卜凡乐了:“那也轮不着我说话啊,我就是个打杂的实习生。”
李振洋说:“你一个实习生都看出好坏来了,她们心里没点AC数。”
卜凡撇了撇嘴。
过了一个路口,李振洋又说:“其实有好苗子,不过太安静了。导演组注意不到的话,只能白瞎。”
卜凡问他:“你说的是唐颂吗?”
他比划到:“那个中长头发,眉毛上边有颗小黑痣的,今天下午在第三组……头上顶了个飞机的那个?”
李振洋被他这一连串描述逗得笑起来:“是,就是她。”
卜凡一拍大腿:“嘿!我也觉得她不错!她能晋级吧哥哥?我觉着她怎么都能排上前十。”
李振洋没回答。
卜凡还在充满希望地看着他。
李振洋只能说:“这我怎么知道。”
下午李振洋盯着她们走了好几遍,唐颂的确是挺让他意外的一个。这小姑娘大概从来没参加过这么大规模的节目,看得出来没有综艺经验,找镜头的能力很弱,但基本功扎实,勤奋认真,话不多,被批了也没什么眼泪,挺酷的。
李振洋问:“明天你们什么安排?”
卜凡说:“训练呗,下周要出外景。”
李振洋说:“我明天下午过来。”
“嗯?”卜凡没太明白。
李振洋说:“加练啊,真就这个样子去拍什么长城大片啊。”
他推了把眼镜:“节目组请这么牛逼的摄影团队,咱们难道丢人丢出国门?”
出外景前,经纪人约李振洋出去吃饭。
刚到地方,他就明白过来了。
几个工作人员举着酒杯寒暄,上回被他骂的小姑娘正坐着玩手机。
李振洋在门口站着,那一瞬间有点想走。
经纪人抬头看到了他,笑着招手:“迟到了啊,自己说罚几杯?”
小姑娘闻声也笑了,她今天显然打扮过,窄裙包裹着笔直的双腿,颈间新款的配饰闪闪发光。
李振洋捏了捏手指,走进去说:“抱歉,路上堵车。”
7.
节目开播后没多久,热搜就出来了。
照片做了模糊处理,把无关人员都裁掉了,乍一看仿佛小情侣约会。
岳明辉挑了几张给李振洋看,一边喝酒一边嘲笑:“洋洋,你这品味变了啊。”
李振洋夹着寿司没理他。
“哎。”岳明辉凑近他,“我可听说你最近往节目组跑得勤啊,挺配合的嘛。”
李振洋白了他一眼:“你想什么呢?”
他往自己杯子里加了点大麦茶:“我去干正事儿。”
岳明辉笑了:“什么叫正事儿啊?”
李振洋说:“马上第二轮淘汰了,能教就多教点儿呗。”
岳明辉说:“你那两个师妹都挺稳,瞎担心啥呢。”
李振洋盯着桌上的秋刀鱼,好一会儿才说:“那个唐颂……”
岳明辉一怔,想了下才反应过来。
他喝了口酒,说:“暂时不会走的。”
李振洋没再说什么。
岳明辉结完账,把车钥匙扔给李振洋:“送哥哥回家。”
他们走到停车场的时候,李振洋的电话响了起来。
他按了接听,还没说话,李英超的声音就砸了过来:“洋哥,是不是真的啊?”
李振洋说:“什么是不是真的?”
李英超很不满地嚷嚷:“热搜啊还能是什么。”
李振洋哭笑不得:“我们的确吃了个饭,还有好多人一起呢,这算真的还是假的?”
李英超的声音欢快起来:“那就行。”
他语气一转,又说:“我不喜欢那个女的。”
李振洋说:“你喜欢谁啊你。”
李英超顿了顿,忽然说:“我喜欢凡哥。”
李振洋正走到车旁,按下了开锁。
车前灯一闪,他愣了一下,低声道:“乱说什么呢,早点睡吧你。”
岳明辉已经爬上了副驾,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看他。
李振洋系好安全带,发动了越野车,驶进了夜色。
送完岳明辉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。
李振洋有点困,但想了想还是发了条微信给卜凡:睡了吗?
卜凡没回,李振洋扔了手机去洗澡。
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手机在沙发上震得正欢。
李振洋光着上半身去接电话。
卜凡的声音听起来挺清醒,不像被吵醒的样子。
他说:“你怎么不接电话?”
李振洋单手拽着毛巾擦头发:“看你没回微信,我就去洗澡了。”
卜凡说:“怎么了?”
李振洋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他点了根烟,站到阳台上吹风。
抽完半根烟之后,李振洋说:“早点休息吧。”
卜凡忽然说:“就这样?”
李振洋一愣。
卜凡说:“没别的想跟我说的?”
他们沉默了一会儿。
卜凡似乎是笑了:“我知道那都是假的。”
李振洋艰难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卜凡说:“但你觉得,我是该问,还是不该问?”
李振洋没法回答。
他也笑了,手边的烟快燃尽,红色的光点忽明忽暗。
他说:“你怎么跟小弟似的。”
卜凡挂了电话,李振洋抽完了最后两口烟,关了窗去卧室睡觉。
第二轮淘汰开始之后,节目进入了白热化阶段。
排名靠前的几位选手后援会规模已经很可观,线上线下的拉票活动一波接着一波。
李振洋和导演组吃饭的时候才知道,唐颂因为被一位退役超模点赞,竟然也冒了点水花,有了自己的粉丝团。
编剧组的姑娘说:“她就是话太少,又没什么后台,太难了。”
李振洋问:“她现在票数怎么样?”
“还行吧。”姑娘撇了下嘴,“不过接下来这期她和小苗在一组,你懂的,基本上是炮灰了。”
小苗就是李振洋的绯闻对象,姑娘说完了才反应过来,有点尴尬地看了他一眼。
李振洋没在意,又问道:“但组和组之间也会有竞争的是吧,她们组如果整体第一她还有希望吧?”
“理论上是这样。”姑娘说,“但就算走到决赛也没什么意义,最后签一线代言的就三个,轮不着她的。”
快吃完的时候,卜凡进了食堂。
他在节目组打了一个月的杂,混得很是风生水起。小姑娘看见他眼睛都亮了,兴高采烈地挥手让他过来坐。
卜凡拎了一袋水果,还在便利店买了盒沙拉。
小姑娘吃惊地说:“你就吃这个?”
卜凡掀了盖,小心翼翼地淋了点儿酱汁:“啊,最近老加班到半夜,忍不住吃了好几次夜宵,太肥了。”
姑娘说:“你这哪儿肥了,我还要不要做人了?”
卜凡瞥了一眼李振洋:“我是模特啊姐姐,这点儿自觉还是要有的。”
姑娘从他的袋子里挑了个橘子剥了起来,笑着说:“明年我们要是搞男生版,你来报名呗。”
卜凡苦哈哈地啃着草说:“我能过得了海选吗。”
“能啊!”姑娘分了一半橘子递给李振洋,“我们凡子这身条绝对没问题啊,是吧洋哥?”
卜凡有点心虚,不敢抬头。
李振洋慢悠悠地说:“嗯,是啊。”
橘子挺甜的,李振洋又拿了一个。
卜凡偷偷看他。
李振洋无所谓地笑笑:“谢谢你的水果啊。”
吃完饭他们从食堂溜达着去训练室。
卜凡红着耳朵说:“上次挂你电话是我不对。”
李振洋说:“没事啊。”
卜凡有点泄气:“哥哥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?”
李振洋有些诧异地说:“真没有,我干嘛生你的气?”
卜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。
走了一小段,快进训练楼的时候,卜凡说:“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?”
李振洋一顿,随即说道:“喜欢啊,不喜欢我跟你吃什么饭。”
卜凡伸手拉住了他。
他们在烈日下对视了一会儿。
李振洋说:“打算跟这儿美黑啊?”
卜凡松了手,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楼。
太阳被遮住,瞬间清凉下来。
从暴晒的环境进入室内,李振洋不自觉地眯着眼。
他说:“你也看见了,像这次这种热搜,还会出现很多次。”
卜凡说:“反正我知道是假的。”
李振洋摇头:“不是真假的问题。”
他说:“相互喜欢是件很美好的事儿,很干净,也很诱人。不是这样每天陷在真真假假的绯闻里,不断怀疑再自我说服,这一点儿意思都没有。”
卜凡看着他。
李振洋说:“我不想那样。”
顿了顿他又说:“我们可以吃饭,可以看电影,可以去游乐园……如果有机会睡觉也可以。但是小凡,喜欢这事儿就太复杂了。”
卜凡说:“我喜欢你和那些有什么关系。”
李振洋笑了,他说:“总有一天会有的。人心就是这样,没有完全不求回报的爱意。总有一天,你会厌倦躲躲藏藏,厌倦真真假假。”
卜凡反驳道:“你连试都没试过。”
李振洋说:“明知结局,为什么要试?”
卜凡的眼睛有点发红。
李振洋一哽,艰难地说:“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,我没有办法。让我去和谁吃个饭,我就得去。”
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吃完饭进来,李振洋搭着卜凡的肩膀往走廊尽头走去。
女孩子打闹的声音透过室的门传出来,仿佛学生时代午后的校园。
推门前,卜凡说:“你没有办法,可我有。是你说的,知易行难本来就是人生在世的坎坷,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李振洋回头,看着他说:“小凡,不值得。”
第三轮开始录制的时候,夏天已经过了大半,正是最热的时候。
棚里冷气打到最大,还是闷的够呛。
节目组请了特别嘉宾,是李振洋还上学时有过合作的一个前辈,当年的风云大模隐退之后形象不似从前青春,但身材依旧维持得很好。
选手已经走了大半,剩下来的逐渐上了正轨,在限定主题里完成拍摄和走秀。
前辈话不多,但指导和批评都很到位。
表演环节拍摄结束后,李振洋和前辈出去吃饭。
酒过三巡,前辈问:“节目最后选出来的三个,是一起做代言吗?”
李振洋说:“算不上代言,总共有四个一线品牌方和节目组签了推广协议,应该是双方对市场的一个共同试探。”
他喝了口酒:“这四个推广肯定是三人一起的,不会出现单人资源,但后期怎么发展就不好说了。”
前辈说:“挺好的。”
李振洋握着啤酒杯笑了笑。
前辈说:“你师妹不错。”
李振洋“嗯”了一声:“我替她谢谢您。”
“我今天在现场……”前辈迟疑了会儿,“那个小姑娘,姓唐的,其实挺有潜力的。”
李振洋一怔,不知道怎么接话。
前辈哈哈一笑,跟他碰了下杯:“我喝了酒话多。”
他看着小舞台上唱歌的年轻人,手指在桌上打着节拍。
缓慢的音乐里,前辈说:“我刚出道那会儿,不太看钱,给多少都行,走高兴了就成。那会儿处得来的哥们儿都这样,特敬业,从来不会迟到,聚在一块儿就是聊衣服。”
他微微笑着:“我前两天看秀,去后台转了一圈。有两个小男孩儿,快上台了还在谈价呢。时代不一样了,我老了啊。”
李振洋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看他的胡茬和眼角细纹。
前辈说:“有一次咱俩走同一场秀,你那时候还小。我去公共化妆间找人,里面乌泱泱的,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儿……就你站着,有人靠近都得往后躲三尺,就怕碰皱了衣服。”
李振洋不好意思地笑了:“我不太记得了。”
前辈说:“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能行。”
他看着李振洋说:“打开市场不容易,你做得挺好的。”
下一期录制是宣布名次。
新一轮的网络投票结果已经出来,录制现场嘉宾和评委手上还各有十万票,他们做出选择之后,节目将留下总票数前五位。
不知是巧合还是编剧为了增加冲突,网络票数小苗险胜暂居第一,而唐颂也以微弱差距排在第六名。
灯光给到李振洋,他做了造型,穿着最新款的丝绸印花衬衫,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屏幕上显示的数字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在那一刻觉得,卜凡就在台下没有光的地方注视着自己。
李振洋把票给了小苗。
绯闻对象成功保住首位。
主持人恰到好处地开着玩笑,场下是一阵盖过一阵的尖叫。
李振洋从舞台往自己的座位上走,经过一排站着等待宣判的女孩,他没有回头看。
最后投票的是前辈。
李振洋看着他走上去,身姿挺拔,步伐依然有力准确。
他留住了唐颂。
录制结束后,李振洋去后台拿包。
卜凡正在收拾服装,看到他进来,手上停了一下。
这两天任务重,卜凡几乎没睡过囫囵觉,眼下挂着俩大大的黑眼圈。
李振洋给他递了片口香糖:“等结束了我让老岳给你发大红包。”
卜凡没接,低头继续忙活。
李振洋僵了会儿,才听见他说:“不用了。”
卜凡的下巴上冒了点胡渣,头发乱糟糟的。
李振洋有点心疼,放缓了语速:“怎么啦。”
卜凡笑了一下:“没什么。”
他把衣服按编号排好,低头在联络单上签字,胸前的工作证晃晃悠悠。
李振洋盯着证上的“卜凡凡”三个字发了会儿呆,又问道:“去吃饭吗?”
卜凡摇头:“我还有事。”
李振洋说:“总不能饿着吧。”
卜凡皱了下眉,有些不耐烦:“待会儿让人从便利店带点东西就行。”
李振洋说:“你跟我生气呢?”
卜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:“多新鲜呐,我不能生气了?”
他把笔扔到桌子上:“超模,你来教教我,唐颂和你女朋友,哪个走得好啊?”
李振洋冷着脸:“她不是我女朋友。”
卜凡不屑地哼了一声:“行,唐颂和你绯闻女友,哪个走得好啊?”
李振洋没有吭声。
“说话啊。”卜凡索性坐上桌沿,双手抱胸看着他。
李振洋叹了口气:“我公司已经和她谈好合作了,她背后十几个合约排队等着,比赛一结束立刻就要签。”
李振洋说:“几个大牌子秋冬高定都在准备了,你知道有多少国际品牌方在等着看东亚模特的影响力吗……”
卜凡打断他:“唐颂和她,哪个走得好?”
李振洋的舌尖顶着脸颊内侧在嘴巴里转了半圈。
他说:“唐颂。”
卜凡看着他,凑近了问:“学长,什么叫信念感啊?”
李振洋咬着后槽牙。
卜凡没再看他,收拾了东西,摔门出去了。
房间里很乱,化妆师用过的棉签七零八落地散在桌上,四处都是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。
灯管闪了一下,像在沉闷空气炸开了一个口。
李振洋抬手遮住了眼睛。
8.
周五晚上李振洋去近郊参加一场慈善晚宴。
主办方致辞后,他拉着岳明辉躲到一旁喝酒。
岳明辉换了正儿八经的三件套,刘海向后固定住,露出了光洁的额头。
李振洋拿了块小甜点:“老岳,你也就是太矮了,要不然来我们这行说不定能红呢。”
“哎我天。”岳明辉气笑了,“我183你说我矮。”
李振洋哼了一声。
岳明辉喝了口威士忌,问他:“心情不好?”
李振洋没说话。
岳明辉又问:“哎,之前你说卜凡那事儿……”
“打住啊。”李振洋甩了他一记眼刀,“喝你的酒。”
有熟知的媒体人看见他们,举着高脚杯过来打招呼。
岳明辉正职业假笑地周旋时,李振洋兜里的手机响了。
经纪人的声音火急火燎:“你还在晚会呢?”
李振洋说:“啊,不然呢?”
经纪人深呼吸了一下:“你和小苗讲过李英超那小孩儿?”
李振洋一头雾水:“没啊,话都没说过几句。”
他一愣,问道:“她干嘛了。”
经纪人无奈地说:“我发你微信,自己看吧。”
图来得很快,画面清晰角度多样,一看就是专业摆拍。小苗开着车等在校门口,小弟背着书包出来,张望了一会儿径直上了她的车。
下面几张是上次在游乐园的偷拍,卜凡被裁掉了,只剩李振洋亲昵地搂着小弟的肩膀。
李振洋有点茫然,回了电话过去问:“这是干嘛呢?”
经纪人说:“女朋友替你去接弟弟放学啊。稿子已经发了,一点儿没跟我商量。”
李振洋挂了电话往外走。
岳明辉忙叫他:“干嘛去啊?”
李振洋挥了挥手。
夜风还带着余热,他扯开领口的扣子,打电话给李英超。
响了好几声,那边才接起来。
李振洋问:“你在哪儿呢?”
李英超说:“在家啊。”
李振洋说:“你晚上和谁出去了?”
李英超无所谓地说:“你绯闻女友,她也不知道哪来的我电话,发了个短信说是你让她来接我的。我上了车发现你不在,就让她放我下来了。”
他冷笑了一声:“非得找了个小胡同放我下来,搞得我往地铁站走了十五分钟。”
李振洋说:“你早点休息吧。”
李英超问:“洋哥,我是不是要上新闻了啊?”
李振洋开车回市区,环城路上车不多,他放下车窗,点了根烟。
到公司的时候,经纪人在办公室里打电话。
李振洋推门进去,不客气地坐在她的办公桌前。
经纪人挂了电话,扶着额头看他:“祖宗,我也没想炒个cp炒的跟你俩明天要去扯证一样啊。”
李振洋说:“她怎么知道的?”
经纪人说:“我真不清楚,不是我们这边说的。我也不是没见过李英超,我可能拿他来搞这个么。”
李振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。
经纪人说:“其实就是不太地道…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,最多不回应,能怎么着。”
李振洋指着一旁的电脑屏幕说:“这种东西,离我小弟远一点。他今年高三,我不希望任何事儿打扰到他。”
决赛前李振洋挑了一个下午去了录制基地,和五个硕果仅存的女孩儿聊了两个小时。
准备离开时,唐颂在过道叫住了他,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,跟他说谢谢。
李振洋说:“谢我干什么。”
唐颂诚恳地看着他说:“这段时间您教了我很多。”
她笑了一下,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从入行开始就很喜欢您,又有天赋,又很认真,没想到有一天能让您指导我。”
李振洋张了张嘴,最终只说:“加油。”
他拍了拍唐颂的肩,大步走了出去。
决赛是现场直播,红毯两边长枪短炮,工作人员拿着对讲机猫在人群后面。
李振洋从保姆车上下来,他把休闲西装的单粒扣扣好,迈步踏过一片闪光灯的丛林。
联访区里,记者们争先恐后地问他和小苗的关系。
李振洋面带微笑地说:“只是朋友,谢谢关心。”
准备退场时,有一个话筒忽然伸到他面前,尖锐的嗓音划破快门声钻出来:“听说那天小苗去接的弟弟,是你们共同资助的贫困学生,是吗?”
李振洋一愣。
助理揽着他往前走:“谢谢,我们采访结束了,谢谢大家关心。”
李振洋却忽然挣了一下。
他挥开小助理的手臂,回身看着黑压压的人群:“不是。”
人群安静了一瞬。
李振洋说:“他不是贫困生,我没有资助过他,小苗更没有。”
他说:“他们不认识。”
李振洋从红毯走进直播厅,刚落座内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了起来。
他没有管。
舞台中央布置了一个巨大的T台,白色的无缝地毯服帖地铺在上面。
卜凡戴着耳机,蹲在T台一侧的角落里。
从李振洋的位置看去,正好是他棱角分明的侧脸。
节目组邀请了业界各知名经纪公司代表和顶级秀导坐镇,岳明辉此时正西装革履地坐在对面的嘉宾席。
李振洋目光扫过去,岳明辉对他笑了笑。
随即李振洋的手机又震了一下。
直播信号还在红毯,李振洋掏出手机。
岳明辉给他发消息:牛逼啊大洋哥。
李振洋说:跪安吧。
岳明辉说:你刚那把可把人得罪了啊。
李振洋说:是啊,以后混不下去了,大岳哥得罩我啊。
他又看了一眼T台角落,卜凡已经不在那里。
直播快开始了。
决赛套路和之前差不多,网络实时投票,而每位评委依然有十万票的机会改变结果。只是这次主持人不会事先告诉他们网络票数,评委将进行“无干扰盲投”。
两轮表演之后,现场进行即时统计,在这段空档,几位嘉宾会进行一场超模秀。
综艺节目到底不比专业秀场,从造型到环境都让李振洋很陌生。
彩排的时候他走了好几遍,始终不太满意。他找不到感觉,也对不上频率。虽然过硬的专业素质让他随便走走也足够,可这种没有把握的情况让人烦躁。
但此刻看着流光溢彩的直播厅,看着观众席耀眼的灯牌和手幅,李振洋却忽然平静下来。
他快步走到后台,在服装师的配合下换好衣服。
前辈站在他前面,身姿挺拔得像一棵树。
音乐响起,他们一起跨步向前。
从台上下来时,岳明辉在过道口等他。
李振洋一边迅速地换服装,一边接过助理手上的水灌了两口。
过道里昏暗嘈杂,李振洋大声问:“你怎么跑这儿来了?”
岳明辉说:“坐着无聊。”
李振洋说:“直播呢!”
岳明辉替他把袖口的扣子扣好:“我知道啊,那会儿镜头都对着你们呢,我偷溜下来的。”
工作人员小跑着过来让评委准备回到导师席。
岳明辉贴近了,靠在李振洋的耳边说:“小苗现在是第二。”
李振洋有些吃惊地看着他。
岳明辉推着他说:“快回去吧。”
李振洋走了两步,回头说:“记得咱俩的赌局吗?”
岳明辉看着他。
李振洋说:“我加一注唐颂。”
他忽然挑衅地笑了:“赌一把,敢不敢?”
网络投票的结果已经出来,为了彰显公平,工作人员将票数和排名打印出来,封在了信封里。评委投票结束后,现场拆封,进行最终统计。
场上气氛紧张,主持人正在采访五位选手此刻的心理活动。
李振洋拿着赞助商提供的手机坐在导师席上。
手机屏幕上是投票界面,他们将在不公布现有票数的情况下选择自己十万票的去向。
李振洋抬头看向舞台。
唐颂站在主持人左侧,骨骼将衣服撑出挺括利落的形状。
她的表情很平静,淡淡地说:“最后想感谢一下各位导师,尤其是洋哥,在这段时间教会了我很多。”
大屏幕上切到李振洋的特写。
他笑了笑:“你应该感谢自己的努力。”
李振洋瞥了一眼嘉宾席,岳明辉已经回到了座位上,此刻正微笑地看着他。
观众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,有小姑娘颤抖着喊“唐颂加油”。
李振洋说:“这个比赛结束之后,也许你们会有不同的发展。但无论如何,希望你们记住这段时间的经历,记住这份努力。”
他顿了顿,缓缓地说:“从此开始的每一步,希望你们都不要忘记心中的信念感。”
李振洋长舒一口气。
他对着直播镜头,按下了投票键:“我选唐颂。”
9.
舞台上方纷纷扬扬地洒下了金纸和飘带,音乐把现场的仪式感提到了最高点。
李振洋看着互相拥抱的选手和工作人员,放松地笑了起来。
手机在内袋里疯狂振动,他拿出来按了静音,在热闹拥挤中转身向后台走去。
岳明辉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,过来勾住他的肩膀:“可以啊,牛逼啊!”
李振洋松了纽扣:“我是不是赢了。”
“赢了。”岳明辉给他比了个大拇指。
李振洋说:“赶紧的,给我剪一绺头发来。”
岳明辉捏着他的胳膊说:“你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。”
“我有什么可怎么办。”李振洋无所谓地说,“该是第二的还是第二,又没被淘汰。”
岳明辉笑了:“人家翻盘C位出道的剧本都毁你手上啦!”
李振洋推开休息室的门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
他坐到化妆台前,开了瓶矿泉水喝。
岳明辉关上门,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烟,抽了一根点上:“要么?”
李振洋摇摇头:“一会儿吃饭吗?”
岳明辉吐了个眼圈:“外边这么多人等着去after party呢,你想溜哪儿去?”
李振洋转了转酸疼的脖子,噘嘴道:“我不去。”
他说:“现在这个场面,我去了不找尴尬呢嘛。”
岳明辉笑了:“哟呵,你还知道尴尬呢啊,做事儿的时候怎么没过脑子?”
李振洋坐正了,从镜子里看着岳明辉。
他挺严肃地说:“老岳,我过脑子了。”
岳明辉看着他。
李振洋说:“我就是真的过了脑子才这么干。”
岳明辉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,低声道:“幼不幼稚啊,洋洋。”
“我乐意。”李振洋回过头瞪他,“剪刀呢!我还没剪你一绺头发呢!”
岳明辉逗他:“干嘛啊,要和我结发是怎么的?”
李振洋“呸”了一声:“你这个臭不要脸的,越来越不正经了啊我发现。”
岳明辉说:“你正经,就你正经,你上回不还要泡纯情小男孩呢嘛。”
李振洋忽然没了声音。
岳明辉按熄了烟,坐在化妆台上看着他:“怎么了?”
李振洋往后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仰起头。
他叹了口气:“老岳啊,你说咱们这圈子是不是特虚伪?”
岳明辉对着李振洋挺直的鼻梁刮了一下:“君子之心,可大可小;丈夫之志,能屈能伸。”
李振洋没去参加庆功宴,他问岳明辉拿了车钥匙,趁着大家伙不注意,偷偷就溜了。
经纪人疯狂轰炸了一晚上,手机都快死机了。他索性关机,溜达着去了停车场。
初秋的夜卷起了一点凉意,夜空中难得的有几颗星,像海上的灯。
李振洋其实有点儿饿了,琢磨着该去哪儿吃点东西。
他转过弯,看见卜凡站在岳明辉的车旁。
李振洋一愣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卜凡说:“岳哥说你要跑路。”
“什么叫跑路啊。”李振洋啼笑皆非,“你有事儿?”
卜凡低头揪着衣服下摆。
李振洋也没催他。
好一会儿,卜凡才问:“哥哥你吃饭了吗?”
李振洋说:“没有。”
卜凡说:“我也没有。”
他凑近了问:“你想吃什么?”
李振洋板着脸:“我想吃什么关你什么事啊?”
卜凡说:“我请你吃呗。”
李振洋挑着眼看他。
卜凡梗着脖子:“你说节目结束了要让岳哥给我包大红包的。”
李振洋说:“那你不是不要嘛。”
卜凡有点沮丧。
李振洋索性靠在车门上,点了根烟抽着。
卜凡垂着脑袋站了好一会儿。
烟快抽完的时候,卜凡说:“我去做饭给你吃吧,行吗?”
李振洋笑了,他向前一步,贴近了卜凡,将嘴里最后一口烟吹到他的脸上:“不行。”
停车场四下无人,路灯和月色都足够安静。
李振洋找了个垃圾桶把烟头扔了,回来时卜凡仍那么站着。
他掏出车钥匙按了解锁,轻微的响声像按下了某个开关,卜凡终于有些慌张地抬头看他。
李振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。
他打着了火,在越野车低沉的发动声里说:“我想吃胡辣汤。”
卜凡瞪着眼看他。
李振洋说:“你去不去啊?”
卜凡飞快地绕过车头,钻进了副驾。
越野倒出车位,滑进夜色。
车载广播在播深夜电台。
卜凡说:“几点了啊,还来得及吗?”
李振洋说:“发个消息给小弟,让他等等咱们。”
卜凡一愣:“哦……”
他抓了抓头发,又说:“要不用你手机发吧。”
李振洋看了他一眼:“怎么了?”
卜凡欲言又止。
李振洋说:“我手机关机了。没事,他挺喜欢你的。”
卜凡发完了消息,才想起来问:“你手机没电啊?”
李振洋说:“我要是开机,能动次打次震到天明你信不信。”
“……信。”卜凡按下了车窗,在夜风中眯着眼。
手机震了一下,他低头看,是小弟给他回的消息:好!!!
车停在路口等红灯,街上空空荡荡。
他们听着广播看着倒数的秒数。
卜凡问:“哥哥,你会不会有麻烦?”
李振洋说:“什么麻烦?”
“我不懂啊。”卜凡说,“就这投票……”
“会啊。”李振洋说,他无所谓地笑笑,“不过也不是大麻烦。”
卜凡凑过来,贴着他的耳朵说:“你为什么投唐颂?”
李振洋扭头看他,卜凡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光。
他们之间只有一个探身的距离。
李振洋说:“她走得好啊。”
卜凡盯着他的嘴唇,低声问:“就这样?”
李振洋伸手推了一把,骂道:“坐好啊。”
打在卜凡右脸上红色的光开始闪烁。
他们都坐正了身体。
3,2,1,绿灯亮了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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